我心裡充滿故事的上海

林坤正 / 數位設計者 2025/06/17 11:35 點閱 127 次

館長眼中的上海,是震撼;我心裡的上海,是溫存。

這幾天,館長造訪上海,滿懷驚喜地讚嘆城市的廁所乾淨、垃圾桶整齊,建設繁華、生活便利,說上海「太乾淨、太有秩序」,好到讓人懷疑這還是不是中國。這樣張揚的表態,像是見到一位氣質女子,卻只能反覆說「好美、好漂亮」,熱切卻粗野,錯過了她眼神深處的故事與靜默中的重量。

城市的脈搏

他看到的,是一座城市精心打理過的外表;而我在意的,是她內裡的脈搏——那些歷史遺留的痕跡、記憶沉澱的氣味、人情冷暖交織的紋理。乾淨很好,有秩序也無妨,但真正打動人的,是這座城市的靈魂,而不是光鮮的外表。

看得見乾淨,看不見深情;聽得見驚嘆,卻聽不懂故事。

我心裡的那一座上海,是有溫度、有記憶、有歷史感的。那是我曾往返七年的城市,每週在台灣與上海之間飛行,久了,也就在日常中刻下了屬於自己的節奏與風景。

我最熟悉的路線,是從蘇州河的外白渡橋出發,一路沿著黃浦江畔,從北向南漫步至外灘,再彎進法租界的方向。

走一段法租界

只要台灣的朋友來上海,我總愛帶他們走這一段。中國通商銀行、輪船招商局大樓、日清大樓、上海總商會、怡和洋行、匯中飯店(現為和平飯店南樓)、匯豐銀行、沙遜大廈(和平飯店北樓)、中國銀行大樓、海關大樓,再到最北端的亞細亞大樓與外白渡橋。

每一棟建築我都如數家珍。我會說,這裡曾是洋行林立的租界財富中心,也是晚清與民國權力與資本交纏的現場。這些建築不只是磚石與窗櫺,而是故事的容器、歷史的軀殼,是曾在此駐足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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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豐銀行圓頂下

走到匯豐銀行,我會說這是當年遠東最富有的銀行之一,圓頂下的八幅馬賽克壁畫曾象徵大英帝國的七大殖民地,曾幾何時,也在黃浦江畔自成一種盛世幻象。再往北的沙遜大廈,如今的和平飯店,它的綠色屋頂、銅飾門廊,依舊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講得太起勁時,連路過的大陸遊客都會停下來聽,誤以為我是導遊。我總笑著說,我不是導遊,只是一個念過這些名字、走過這些巷子、對這座城市太有感的人。

我住過徐匯區、靜安區,喜歡漫步在衡山路、復興中路、淮海中路,每一棟洋房背後似乎都藏著故事。張愛玲的常德公寓,我數次拜訪。那窄小的樓梯、斑駁的牆壁,我曾輕輕撫摸,想像她在此寫下《傾城之戀》——她說上海「華麗、蒼涼、像戲台後場」,我走進樓道,也彷彿聽見那段時代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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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與魯迅故居

魯迅的故居藏在虹口的一隅,屋內陳設簡樸。我讀過他的《阿Q正傳》《孔乙己》,也想像過他提筆時的神情。窗邊那張小書桌靜靜佇立,我站在一旁望著院中搖曳的光影,彷彿他仍坐在那裡,低頭寫字,一筆一畫刻下時代的悲喜。

我也記得徐志摩與陸小曼曾同居的上海四明村,那是他們愛情故事的重要場景。一段張揚又淒婉的愛情故事,充滿了浪漫與矛盾。這裡是他們共同生活的地方,也見證了他們的歡笑與爭吵。我從書裡讀過這些故事,也從街頭一一找到它們的座標,感受那段時光的溫度與哀愁。

而我對武康大樓的記憶,是一段不能回頭的老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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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陸小曼上海四明村的家,曾有十四位文化名人住過這裡。(網路截圖)

蝸居成網紅景點

改建拉皮前,我曾偷偷上過樓。那時電梯廢棄,樓道昏暗,牆面斑駁滲水,狹窄的走廊只能側身通行。鞋櫃、腳踏車、舊行李箱沿牆堆了一整排,小孩在裡面嬉鬧,老太太在門口曬衣。你看得出來,這裡曾富貴過,但時光讓它成了一戶戶蝸居的現實。

如今的武康大樓,成了網紅景點,外牆翻新,樓下開了咖啡館。照片拍起來更好看了,但住在裡面的人或許早已搬離,連空氣裡的氣味都不一樣了。

這樣的對照,我太熟悉。

石庫門的弄堂,我一條條走過。老人在門邊剝豌豆,孩子坐在矮凳上寫作業,那些沒在旅遊書裡的巷弄,才是真正的風景。如今,它們正迅速消失,一棟棟改建為購物中心與商業街,只留下新天地、田子坊這些「舊瓶新酒」,像穿了戲服的舊人,不知是真,還是假。

幸好,有些味道還留著。

徐家匯的菜館

在徐家匯,我常去一家叫「小白樺」的本幫菜館。藏在宛平南路的小巷裡,門面低調得像鄰家廚房。姚老闆性子直,點菜猶豫,他會白你一眼;但熟起來,就像老朋友,會偷偷從廚房端出剛煮好的私房菜給你嘗。

我最愛的,是馬橋香干紅燒肉。香干來自馬橋,像石碇的豆干一樣扎實帶炭香,吸飽紅燒汁。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白色脂肪像奶油般在嘴裡化開,是那種明知不健康卻戒不掉的罪惡美味。疫情後姚老闆暫停營業,我常在台北的夜裡想起這道菜,也想起他在廚房裡大聲吆喝的模樣。

想吃簡單一點,就去「大富貴」的外賣窗口。站在騎樓下,看著玻璃櫃裡一盤盤醬鴨、熏魚、方肉,被老先生老太太們搶著點菜,是我最喜歡的城市日常之一。不浮誇,不行銷,就是人間。

美味在上海

想喝啤酒,就去寶萊納;想吃粵菜,可去丁香花園申粵軒;高檔本幫菜:雍福會、福1088;老味道則在老吉士、保羅酒樓;口味清淡可選席家花園;衡山小館的醃篤鮮已成回憶。新疆烤羊首推徐家匯的耶里夏麗;雲南菜推薦高郵路的花馬天堂;魯菜則原本在福建中路的東萊海上。

大閘蟹的季節從九月吃到十一月,我從上海一路吃到陽澄湖。黃酒配蟹膏,蟹黃流油,慢慢拆蟹,是一場秋天的儀式感。新光酒家的桌邊服務讓你連手都不用動,但我更懷念的是到烏魯木齊路的蟹店挑蟹、自己烹煮、親手拆蟹的樂趣。

冬夜想要暖心暖胃,就去吃麻辣火鍋。

我最愛「孔雀」的豆花嫩牛肉、傻兒蹄腸、成都擔擔麵。豆花鋪底、牛肉覆蓋,澆上滾燙辣油,花椒的麻與辣椒的火,在口腔裡炸開,像場辛辣的交響曲。還有重慶德莊的牛油鍋底,鴨腸毛肚必點。每次吃完汗流浹背,通體舒暢,卻從不後悔。

想吃法國菜,就去長樂路的 Le Saleya;義大利菜推薦復興西路的夏朵餐廳;泰式料理首推美頌儒里的泰菜。

充滿人情味與故事

這些地方、這些菜、這些味道,對我來說,它們才是上海真正的「軟實力」——讓人留下來,甚至不忍離開的理由。

所以,當館長驚嘆上海的進步,我理解他的震撼。但那不是我熟悉的全部。

我認識的,是那座有點舊、有點擠,卻充滿人情味與故事的上海。

一座城市的價值,不在於它有多新、多快,而在於它是否記得自己走過的路、說過的話、住過的人。

我心裡的那一座上海,如今越走越遠了;但每次回想,卻又離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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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女作家張愛玲曾經在常德公寓601室生活了5年,公寓樓下開了一家咖啡店,仿佛殘留著她筆下舊上海的影子。(網路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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