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醒報

在母親的眼中，有再多的缺點，她都看得到優點。我們這些旁人，卻只想著病人甚麼時候可以閉上嘴。(中央社)

能排進急診室的病房床位通常都是重症，小小病房當中擠了十張床，大家都在床上等待著住院床位。床與床之間薄薄的布幔，簡單但隱私性十足，只有聲音會透出裡面的狀況。

半夜的辱罵聲

大半夜開始聽到一名年輕女孩的聲音，沉重的呼吸聲加上連篇髒話，句子邏輯顛三倒四，反正就是髒話、抱怨跟罵人，讓人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是喝醉了。旁邊應該是母親，女孩連母親都罵，痛批母親太笨、醫院太擠、醫生太慢。母親總是哄著、聽著、勸著，要她乖、要忍耐、要聽話。

母親忙裡忙外地張羅女孩的一切要求，一下找水、一下買飯、一下問醫生。我為這位母親感到不值，這麼大年紀，深夜不睡覺趕來醫院，從黑夜折騰到白天，居然是操煩孩子喝醉酒這種事，還要不斷被罵，一句話：不值得！

就這樣一路在大罵聲中等到早上，穿著長白袍的主治醫師終於現身查房，母親諄諄請問能否有住院機會？我一聽又翻起白眼，只是喝醉又沒受傷，中氣十足罵了一整晚還要住院？不是浪費醫療資源嗎？

精神分裂又犯了？

醫生聽完母親的敘述，又聽著女孩的不成句子的說話，低頭看著病歷，沉默了許久。跟母親說：精神分裂又犯了嗎？這次好像更嚴重對嗎？真是辛苦了。母親連聲稱是，說不辛苦、不辛苦，只拜託醫生多幫忙……
我突然感到慚愧非常，又覺得真是對這位病患抱歉，也小看了這位母親。我們以為的醉話、謾罵，原來是不能控制的疾病，只因為病人沒辦法自己說，我們就理所當然地貼上了標籤。

這位母親沒有嫌棄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丟下自己的孩子。她始終用最大的愛跟包容守在孩子的身邊，雖然孩子可能暫時不認得她、肆意辱罵她，但是因為母親的愛，她完全不在意這些侮辱跟傷害。

母親的忍耐

在她眼中，她只在意讓醫生知道，女兒還有理智，她唯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休息，而是女兒能不能有張床位、能不能有好醫生治療。她可以一直忍耐等候，希望能跟醫生說上幾句話，就為了讓女兒的病況有所緩解。在母親的眼中，有再多的缺點，她都看得到優點。我們這些旁人，卻只想著病人甚麼時候可以閉上嘴。

這一切，可能病患自己根本不知道。在父母面前，有太多孩子不知道的時候，都是父母用肩膀與手臂撐起了那片天。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孩子一歲多學習走樓梯，腳步一沒踏穩就頭朝下跌了下來，千鈞一髮之際，我接住了孩子的頭，直接扶住了他的身子，懷中的他笑臉盈盈，對於剛剛的危險毫無知覺。我卻已經滿身冷汗，不敢想像沒接住，會變成甚麼樣子？

還不知道的恩情

這一刻有誰會知道呢？幾十年後他怎麼會記得呢？這些一輩子的恩情，父母不會講，遺憾的是孩子自己也沒機會知道。我們怎麼能夠償還不知道的恩情呢？我們怎麼會對不知道的債務有反應呢？這一切都有賴於父母的恩庇，可惜又有多少人來得及回饋報恩呢？

我忽然聽到了笑聲，那位病患突然恢復了正常，跟媽媽說：便當好好吃，謝謝媽媽！媽媽笑了，我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