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小說〉今晚蟋蟀不唱歌(溫小平)

溫小平 / 旅遊作家 2019/09/16 11:57 點閱 28603 次

天漸漸黑了以後,客廳角落飼養箱裡的蟋蟀開始唱起歌來,彷彿她就置身鄉野,手上忙著晚餐的料理,心卻輕鬆起來。也該謝謝幼兒園的老師,建議孩子挑選一種昆蟲飼養,學習觀察以及愛惜生物,聽水族館老闆說蟋蟀來自她的家鄉屏東,徵求孩子同意後,她買了五隻。

蟋蟀歌聲繚繞在心房

未料,才兩天,孩子就失了興趣,不看不餵不養,她就接手過來。老闆說的沒錯,蟋蟀很好飼養,幾粒米飯或是一片青菜即可,就像她一樣,丈夫希望她婚後不上班時就說過,「讓我養你一輩子吧!反正你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她喜歡蟋蟀的歌聲,丈夫卻不然,下班進門時,皺起眉頭問,「這甚麼聲音?好吵。」她只簡單回答,「小寶老師讓他們養的。」沒說出口的卻是,丈夫不在家的夜晚,卻是蟋蟀的歌聲繚繞在她寂寞的心房。

丈夫只願給畫像笑容

丈夫吃完晚餐,習慣性地又鑽進書房,她敲敲他的門,只見他又盯著她的那幅油畫發呆,嘴角有一絲溫柔的笑,那笑卻是不曾給她的,為什麼他喜歡畫裡的她,卻冷淡真實的她?

當初她決定結婚時,媽媽提醒她,「他各方面條件沒話說,就是太冷了,臉上總是不見喜怒哀樂。」

他對我很好?

她還幫他說話,「他小學就被父母送出國當小留學生,心裡總是有一種恨和怨,認為自己被父母拋棄,所以他把情感都封藏起來,他對我很好的。」後面幾句話她說的小聲,自己也沒多大自信,外表、家世、學歷和事業都無法挑剔的他,當初主動追求平凡的她,她始終覺得像一場夢。

他回過頭來,笑容也隨之隱去,淡淡問,「甚麼事?」「我媽血管阻塞,要去醫院裝支架,我想回去陪陪她,我可以把小寶帶著。」「不用,小寶交給我媽媽,醫院都是細菌。」她擔心蟋蟀沒人照顧,特別拜託他,還在冰箱裡的保鮮盒上寫了紙條,提醒他每天餵食蟋蟀的份量。

三隻蟋蟀屍體

媽媽的手術很順利,她按照原訂時間在黃昏時回到家,奇怪的是,卻沒有聽到蟋蟀的歌聲,她迅快走往角落,提起飼養箱,卻「啊!」了一聲,她鋪在底層的報紙怎麼一片濕?報紙片中,卻看到三隻蟋蟀屍體,兩大片青菜葉子乾枯了、一大坨米飯硬了,只剩下兩隻蟋蟀無精打采的瑟縮著。

她打電話給丈夫,丈夫卻冷冷回答,「我在開會,別說這些無聊事。」無聊事?她還沒跟他繼續理論,他的手機就斷了線。她把飼養箱清洗乾淨,換了報紙,餵了新鮮青菜和米飯,坐在客廳發呆,不明白她重視的、喜歡的,丈夫卻如此不在意。

又有一個小生命

她早早洗澡上了床,直到夜裡兩點多,才聽到丈夫進門的聲音,他沒有提早回家,依然不冷不熱的把她扔在家裡。他,真的不愛她嗎?

她摸著肚腹,裏頭又有了一個小生命,只是她還沒告訴丈夫,丈夫聽了肯定很興奮,因為夜裡特別熱情的他總是說,「我喜歡孩子,多生幾個孩子。」他若不愛她,怎麼會那麼想孕育屬於他倆的孩子?

畫家的自畫像

小寶已被婆婆送去幼兒園,她獨自搭捷運到了市中心,望著一排排的辦公大樓,她考慮著,要不要再投入職場?如果繼續這樣天天在家等待孩子和丈夫回家,她的生命是否也會像蟋蟀一般死去?

無意間經過一間畫廊,門口的海報吸引了她,她走了進去,是一位女畫家的展出。她一幅幅欣賞著,卻突然像被點了穴,站定在一幅畫前,怎麼丈夫書房裡她的那幅油畫也在這裡?那不是丈夫為了求婚,送給她的畫像?當時丈夫還說,「是我拿了你的照片,請人畫的。」

我的丈夫是她前夫

她渾身冒著冷汗,忍不住探詢畫廊的工作人員,畫中主角是誰?「牌子上說了,是自畫像,是畫家史美美的自畫像。」接下去,她才發現,還有另外幾幅自畫像,畫中人物的神韻跟她好像,畫上的簽名,也是她一直看不懂的「史美美」三個字。

她立刻上網查了史美美的資料,史美美曾經結過婚,前夫赫然就是她的丈夫,離婚的原因據說是史美美不能生育。

結婚只為了傳宗接代

莫非,他還愛著史美美,每晚望著書房中的油畫,想的全是史美美?!娶了她,只是奉父母之命想要傳宗接代,然後,時候到了,他就會跟她離婚,帶走孩子?她怎麼回到家都不曉得,幼兒園打電話提醒她去接小寶,她虛弱的說,「讓他爸爸去接吧!我不舒服。」

丈夫試圖打手機給她卻是關機狀況時,氣呼呼衝回家,正要吼她,就見到書房的油畫出現在客廳裡,皺了皺眉,問她,「你到底發甚麼神經?」「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跟我結婚,只是把我當作替代品嗎?」他無言,雙手緊緊摀住臉,頭一回,在她面前沒了氣勢。

回到充滿歌聲的家園

她站起身,身形晃了晃,儘量穩住自己,力持平靜的說,「我明天就帶小寶回屏東…」飼養箱裡只剩下一隻母蟋蟀,歌聲雖然沒了,她卻決定把蟋蟀一起帶回去,讓牠回歸草原,回到充滿歌聲的家園。

至於她,她有小寶和未出世的另一個小生命,她知道,她會唱起另一首屬於她和孩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