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預言「世界末日」的這一天，我帶母親回到她的故鄉，南投水里山中的小村莊車埕。

小村莊早已不同，但仍存有幾絲線索，加上母親那甘與苦纒繞的回憶，到今天，我情緒複雜，仍然忍不住有些激動。

水里山中有洞天

這個被群山環繞的小村落，集集支線的終點，風景秀麗，有碧綠小池、斜坡老街，近年來成為熱門旅遊景點，遊覧車一車車載來遊客。

很多年沒回去了，一開始，我們竟然找不到那轉了幾手的老家，令人悵然若失以為已經拆掉了。後來母親遇到老鄰居，才透過引路找到。

母親一走到老家附近，立刻驚呼，這我們家的龍眼樹，怎麼還這麼大叢。的確，很多老房子都不一樣了，但有些老樹還在。

賣草阿粿的阿婆

還有一些人還在。那賣給遊客草阿粿的阿婆，是她小時候的朋友。她們一見面互相拉著手驚嘆，都快認不得了。那停車場收費的歐吉桑，是鄰居連枝嬸的小兒子。

我小時在這邊度過好多時光，站在門口小廣場轉一圈，可以看到天邊包圍著蓊鬱山頭，有時上面還掛著一兩條小瀑布。那畫面牢牢烙印在惱中，是我夢中的香格里拉。

回憶猝不及防地湧上來。這座純樸小村落，是我生命最早的起源。

在木材加工廠幹活

1960年代，企業家孫海在這裡創辦了振昌木業，砍伐丹大林場的巨木到這裡貯存、加工。他單一一家企業，養活了整個車埕幾乎每一戶人家。我的外公外婆母親阿姨全家人都在那裡工作，為工廠整理木材、加工、煮茶水。

孫海另在宜蘭羅東設有工廠，我的父親在那裡工作，因為車埕需要員工，不到二十歲就和朋友們一起來到車埕這個陌生村落討生活。

故事的發展就是，我的父親和母親在振昌木業的工廠相識，數年後組織家庭。但那是後來的事情，電影裡的情節總是沒有那麼順利的。

小阿信的人生

母親是長女，小時各種勞動、深山撿柴，背著弟妹上學，各種阿信情節自然數說不盡。

更悲慘的是，她因為是跟著母親改嫁，成長過程繼父動輒打駡。十幾歲時有一天，她住在遠處的外婆來探望。她們站在門口樹下，繼父剛好要出門，經過時順手就甩了我的母親一耳光，母親一時踉蹌站不穩。

她的外婆大驚，她人在此都如此，不敢想像其他時候的遭遇。她說服我外婆，幫助我的母親逃走。

母親回憶，那日一早，她像平常一樣去振昌工廠工作。看好火車班次，她偷偷回來拿前一天收拾好的包袱，那是用花布巾包著的幾件衣服和細軟，然後緊張地到小火車站搭火車。

這個被群山環繞的小村落，是集集支線的終點。(作者提供)

小村莊雞犬相聞

這個小村莊雞犬相聞，從火車站長到剪票員人人都互相認識。她一路驚心動魄擔心被攔下，終於搭到二水站換車，然後抵達那遙遠陌生的台北火車站。

她一出站，好幾個人力仲介三輪車夫湧上來，一路跟著她，號稱要載她去找工作。她害怕地自己一個人快步疾走，一路走到三重埔，尋找他在那裡做學徒的哥哥。

終於找到了哥哥，幾年後她嫁給我的父親，然後開始了另一段辛苦的人生。

結實累累的龍眼樹

母親小時候的故事，我雖然以前就聽聞，但昨日回到車埕，撫摸著那火車站的木頭，看那結實累累的龍眼樹，還有振昌木業的黑白老照片，母親再一遍說起那幾個時刻，那回憶的片段讓人不忍。

在人生路上顛簸前進，啊，這些典型台灣苦命女性的堅毅，實在令人感動與疼惜。

在人生路上顛簸前進，啊，這些典型台灣苦命女性的堅毅，實在令人感動與疼惜。(作者提供)

她們一見面互相拉著手驚嘆，都快認不得了。(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