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適逢威廉.透納250週年誕辰,台北迎來《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誕辰大展,別具意義。
英國泰德美術館發起「Turner 250」系列紀念活動,重頭戲之一,正是國際巡迴展,繼摩納哥、上海站之後,台北是第三站,何其有幸,包含素描、油畫、水彩等80件真跡畫作,完整體現藝術家的創作歷程,堪稱今年度台灣最重量級藝術饗宴之一。
比較不同時期作品
威廉•透納在國人心中,並不陌生,去年英國國家藝廊與奇美博物館合作舉辦的《從拉斐爾到梵谷:英國國家藝廊珍藏展》中,就展示了透納的《海洛和利安德的離別(出自希臘詩人穆塞厄斯)》等作品,讓人印象深刻。
俗話說,紅花要有綠葉襯,談威廉.透納的崇高迴響,一方面,要從他創作的不同時期作比較,早期的具象寫實,到中晚期往速度、意境、更精神性的抽象天地發展,廣袤浩瀚,無招之招下,不求形似,也不在乎毀譽,快意作自己。
有人直指威廉.透納影響法國印象派,莫內等藝術家深受他的啓發,筆觸未經修飾而顯見,構圖寬廣無邊,尤其著重於光影的改變、對時間的印象,並以生活中的平凡事物作為描繪對象,威廉.透納的功勞很大;更有人從威廉.透納悲天憫人,崇尚大自然,關心環境生態,直搗人性幽微,呈現出的博大精深,才是藝術真善美的最高境界。
14位藝術家的對話
《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展覽中,最具神來之筆效益的是,14位現當代藝術家、隔著時空與威廉•透納對話,彷彿為現代民眾上了生動的「透納學」,鞭辟入裡,彌足珍貴。
素有「光之畫家」美譽的威廉•透納,大家肯定他是「現代繪畫先知」,終其一生,透過對物件與議題的思考,掌控色彩及光線,生動捕捉大自然動能,可說是化腐朽為神奇,不但重新定義了「風景畫」,同時也為藝術家賦予時代使命。
18世紀末,19世紀初,隨著英國在全世界開疆闢土,工業發展日新月異,持續20多年的反法同盟戰爭後,逐漸取得世界霸主地位,科技的進步,對英國帶來的變化與功過,威廉.透納的鷹眼銳筆,成為最赤裸裸的時空見證人,發人深省。
遍訪名山勝水
威廉.透納一方面勤於下鄉旅行,遍訪名山勝水、另方面,他也在時代飛逝腳步中,觀察社會的變遷。溫潤的寫景寄情,歌頌好山好水外,他更對大自然的猙獰狂野所震懾,幽微人性中夾雜的黑暗所感嘆,他徹底放棄人定勝天的天真與無知,體認了人的脆弱、徬徨與孤獨。於是,他探索狂風暴雨,研究千年冰山、全力摹寫速度、水氣、光線,以及挖掘人性善惡之間的毫米距離。
例如,1838 年,戰艦《無畏號》被拖至最後一個泊位,進行拆解,威廉.透納以不尋常的構圖,在藍色的天空和升起的薄霧的三角形襯托下,倍顯莊嚴壯麗,色彩如幽靈般絢麗。該艘老船的美麗與那艘熏黑拖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拖船有著高高的煙囪,攪動著平靜的河面。象徵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蒸氣取代了帆船,人類文明不斷向前躍進。蒸汽動力取代風力發電的時代,已然過去,縱使令人懷念,但威亷•透納更想頌揚現代性,在人類創造力下,持續發現美,
在《無畏號》畫作前拍攝
啃讀透納學的新篇章,藝術家在任何時候,都是任重道遠,不能自囚於婦人之仁。2012年的《 空降危機 》中的一幕,選擇在《無畏號》畫作前拍攝,或許是為了表達詹姆士•龎德當下的處境,但也同時看得出該作在英國人心中的地位。
知名作品《奴隸船》,也是例子,工業革命啓航,當時社會出現不少新制度,該作品描述社會階級明顯,奴隸買賣猖狂,只能乘坐百人的小船,被爆裝數百人,船上環境惡劣,不斷傳出惡耗,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隻又迷航300海哩,糧食更形短缺,船東考量法規,如果上岸前死亡,就可領保險理賠金,因此心手辣,把奴隸直接扔入海中淹死,極大化詐領保險費。
威亷•透納聽到該消息,悲憤交加,他畫下船東為富不仁,超載牟利,又製造航行中意外詐財,憤怒的海潮,過重船隻載沈載浮,落水奴隸海中掙扎,殘肢異體任海鳥大魚啃食,染紅海面,不忍卒讀。威廉•透納是第一個直接用顏色,訴諸情感、控訴不公的藝術家,如椽彩筆,成了悲天憫人的工具,藉以表達保險制度的疏漏,階級制度的殘酷,讓人拍案叫絕。
「威亷.透納」在台灣
雖然大家朗朗上口的幾幅名畫《無畏號》、《奴隸船》、《雨、蒸氣和速度》《海上漁夫》、海上爆風雪〉〈加來碼頭》⋯,沒能到台北展出,取而代之,是英國人出錢出力,募款留住的《藍色瑞吉山•日出》,更具社會意涵,還有不少水彩畫、鉛筆素描、速寫小品,是藝術家慷慨成批捐贈給泰德美術館,是學術研究的佳構,外行人,內行人看門道,希望「威亷•透納」在台灣,成為當下的研究顯學。
感謝泰德美術館策展團隊的良苦用心,精心策劃的跨時空藝術家對話,饒富創思。例如,展區之一的「始於英國風景」,威亷•透納生前從湖區的壯麗丘陵,和威爾斯山脈的山峯,到多塞特郡(Dorset)起伏的丘陵,以及康沃爾郡(Cornwall)崎嶇海灣,留下英國多采多姿的大自然景觀,豐富了威廉•透納戶外素描體驗,成為自然崇高力量的熱情觀察者。
家理查德•朗(Richard Long ,1945-),就使用了戶外作品相同的形狀與材料創作,把大自然帶進展廳,連同作品圖片、地圖、行走路線圖等,一起展出,呼應威廉•透那的平面畫作,跨媒材與跨視覺對話,頗具特色。
迦納裔英國藝術家約翰•阿肯法拉(John Akomfrah,1957-),為呼應威廉.透納晚年許多汪洋裡的暴風雨作品,傳達的他至高的人文關懷,於是,約翰•阿肯法拉也走威廉.透納的路子,探討起人類與海洋,他以該關係中,黑暗面的影像作品呈現。
該作品受到1851年的《白鯨記》和1988年的《鯨魚之國》等文學作品的啟發,把BBC在蘇格蘭天空島、法羅群島和挪威北部地區拍攝的影像,重新剪輯成《眩暈之海(Vertigo Sea)》,將捕鯨業、跨大西洋奴隸貿易和致命移民穿越與詩歌和證詞,交織在一起,用3個不同步的巨幅HD螢幕,對人類與海洋的關係,以及在奴隸制、移民、貿易和衝突歷史做出有魄力的思考。
彼得•蘭永(Peter Lanyon,1918-1964)是英國具代表性的抽象表現主義畫家之一,與其他同類型畫家不同的是,彼得•蘭永總是試圖強調他的畫,源於風景,他畫具體的地點,實際發生的事件。該件作品中,正是他以顏料,表達康沃爾郡澤諾村附近經歷暴風雨的感受。彼此對照,意涵深遠,耐人尋味。
威廉•透納對海洋熱愛,對天空的隱喻,他有許多表現手法,技術出群,例如《有浮標的海景》(Seascape with Buoy)作品中,威廉•透納放棄了傳統繪畫技巧,以極為隱晦的方式,表達了海洋的嘶吼狂暴,整個畫面下方,佈滿強烈卻不明確的湍流,非常吸睛,左側載浮載沉的浮標,則暗示著畫面隱藏的危險,讓人不寒而慄。
威廉•透納活了76歲,壽命差強人意,算是功成名,但其實,他的心境微妙,際遇坎坷,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他重視親情,但唯一胞(1778-1786)卻活不過8歲,折翼天使,從此奪走家中歡樂,母親瑪麗•馬歇爾(Mary Marshall,?-1804)悲傷過度,造成錯亂,歷經5年精神病院折磨,也撒手西歸。
母親住院期間,家庭分崩離析,又因負擔太重,威廉•透納被送到舅舅家撫養,在那裡鄰近泰晤士河,他喜歡上了繪畫,常去描繪河景,後來,他又被送到肯特郡上學,讓他更有理由創作,推出系列作品,他的父親也叫威廉•透納(William Turner,1745-1829),是理髮師,兼做假髮生意,深知兒子的藝術長才,頗以他的作品為豪,因此,理髪廳櫥窗,掛滿兒子作品,炫耀並售賣,搏得許多讚美,也賣了畫,換了錢,對於家需不無小補。
眼看著兒子,進入倫敦皇家藝術研究院,又有出色表現,父親毅然放棄職業,充當威廉•透納的工作室助手,為兒子張羅行政雜事。威廉•透納與父親感情甚篤,相依為命,但父親過世得早,讓他陷入低潮。威廉•透納的親情遭遇坎坷,使他對情感十分敏感,終身未婚,傳說中有女伴與子嗣,但始終沒有留下公開紀錄。
天賦異稟的威廉•透納於1789年,他14歲之齡,進入皇家藝術研究院學習,翌年就被研究院接受,開始他的繪畫學習。1790年,威廉•透納的水彩畫作品,被研究院的夏季畫展展出。1796年,他的油畫作品《海上漁夫》也被展出,以後他一生中幾乎每年都有作品被研究院展出,聲名逐漸鵲起。
早年技高人膽大,不管人像素描、或水彩速寫,或油畫創作,威廉•透納樣樣都能駕馭,可說游刃有餘,畫也賣得不錯,但他並不以當個搶手畫師為滿足,他始終扣問著自己,藝術家的角色是什麼,能為時代作什麼,描型寫景外,藝術家該為歷史留下什麼!?
存留在透納工作室中的作品,數量龐大,足以表明威廉•透納對那些作品滿意的程度,也義無反顧,筆耕不懈。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晚年的威廉•透納,創作作品時,已不再追逐同儕的認可,也不考慮市場交易問題,那段期間,心態與技巧皆臻成熟,見山已是山,他反璞歸真,無招之招,為威亷透納的藝術人生,贏得了「現代繪畫先知」等美譽,彷彿成為蓋棺論定的成績單。
展廳上,威廉•透納的晚年作品,畫面近似抽象畫,與馬克•羅斯科巨作並置,非常適配,佇立作品前,品賞歐美兩位已經作古的大師巨作,都是對人生的感悟,如此雷同,都借助最後的神來之筆,展現自己,而且自由自在,果真成為《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的最崇高展現,令人玩味不已!!
走一趟台北中正紀念堂,把藝術家師法自然、人神合一的 「透納學」,仔細咀嚼品賞,反思檢討,最後記得要把影響深遠的感動帶回家!!
(圖片:聯合數位文創團隊、網路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