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母親的告白

龍君兒 / 藝人、作家 2025/05/13 12:18 點閱 54 次
如果愛有形狀,那必定是火光中妳們不曾低垂的眼神,無聲地告訴我—— 「我們在。」(作者提供)
如果愛有形狀,那必定是火光中妳們不曾低垂的眼神,無聲地告訴我—— 「我們在。」(作者提供)

在那寧靜而微涼的清晨,門無聲地合上,如同一場儀式的尾聲,沒有掌聲,也沒有簇擁的群眾。
只是那微微晃動的門扉,輕輕抖落了歲月的灰塵,宣告著我生命中無數次崩塌的序曲。

一艘失速的船

那一年,我的人生像一艘失速的船,任由命運的風暴在無邊海域中擺佈,無聲無息地沉沒。第二次婚姻,如同一個錯植的程式碼,初始時那微不足道的錯位,漸漸在歲月中侵蝕,直至整個系統如病入膏肓般無法修復。

那一夜,我不確定自己是躺在急診室冰冷的白光下,還是蜷縮在家中那張失去溫度的床上。世界在我耳邊如水般斷續流淌,手指如枯枝般無力,連一點點生機都無法觸及。

就在那聲音最遠的深淵裡,我感受到妳的手,溫暖、柔軟,像剛倒好的熱茶,輕輕貼近我的額頭,撫去從街頭、急診室、哭泣中帶回的狼狽。

穿透黑夜的一道晨光

「媽媽,喝點熱湯。」那聲音,如穿透黑夜的一道晨光,溫柔得讓人懷疑是否真實。

妳那年才十四歲,應該正值偷偷在日記裡記下暗戀名字的年紀。
應該在校園裡追逐笑聲與秘密,應該擁有叛逆的權利,無所畏懼地放縱青春。
可是在那一年,妳沒有。

妹妹剛出生一年,我那場婚姻便像無疾而終的夢,一夜之間碎裂成塵。
妳將還未穩步的妹妹用皮帶綁在腰間,穿著那件泛白的學生外套,騎著機車在寒風中穿梭,一手緊握煞車,一手護著她。像是在用尚未長成的骨架,緊緊維繫這個四分五裂的家。

女兒成了母親

當我在床上昏睡的時候,妳在廚房裡學會煮飯,學會如何不讓飯菜酸壞,學會如何讓時間在沉默中流動。那些本該由我教妳的技能,妳在孤獨與恐懼中自學。我連妳學校的名字都記不清,更別說家長會的座位。

妹妹幼兒園的作業,是妳輔導;她的字跡,是妳糾正;她的童年,是妳用那尚未成熟的肩膀撐起。
我當時是否察覺?沒有。
因為我的世界裡,「母親」這個詞早已模糊,責任與愛在殘破的日常中逐漸湮滅。
歲月如江河倒灌,妳與妹妹如今都已為人母,而我,更是步入晚年的外婆。

像候鳥般歸巢

每年,妳與女婿由內地和國外留學的大孫女相聚歸來,穿過蜿蜒的花東縱谷,來到這片山谷中。
小妳十二歲的妹妹,也帶著她的家庭回到這裡,像候鳥般歸巢。
妳們圍在火光中談論育兒,交換心得,甚至討論嚴肅的教育議題。

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妳們在我身上缺失的母愛,都在妳們自己的孩子身上圓滿綻放。父愛、母愛,像河流在妳們的生活裡交織成豐滿的力量,讓孫女們擁有選擇伴侶時的典範和模範。那些點點滴滴的愛,從我這荒蕪的心靈深處流出,在妳們身上復甦,成為最堅韌的家庭支柱。而我,只能站在火光的邊緣,像個局外人,彷彿在觀看一場未曾參與的戲劇。

這份晚來的和解

今日的母親節,我該如何形容這份晚來的和解?是恥辱中的榮耀,還是絕望中的救贖?
妳們從未指責我,反而每年都帶著溫馨的家庭歸來,像是在給這個老朽靈魂一個機會,讓她親眼見證原本應有的愛。

我站在火光的邊緣,才發現自己是何其幸運的母親,何其福祉的外婆。從未想過,半生漂泊的我,竟在晚年擁有這樣一場難得的團聚。這份屬於晚年的幸福,來得如此諷刺而甜蜜。感謝上蒼,讓我在餘生中,看見這樣的命運輪迴。

命運最高明的笑聲

妳們的沉默,或許正是命運最高明的笑聲。

這封信,不是為了懺悔,而是為了向妳們致謝。致謝那些曾經的沉默與堅韌,致謝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我愛妳」致謝那場命運的反諷——在我的失速與崩壞中,妳們學會了愛與堅持。謝謝妳們,讓我在這漫長人生裡,最終學會如何去愛,即便那份愛,來得如此荒唐,如此遲鈍。如果愛有形狀,那必定是火光中妳們不曾低垂的眼神,無聲地告訴我——「我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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