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的故事》

醒報編輯 2023/05/15 18:36 點閱 2426 次

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倒下,人們以為所有邊界終將垮台;全球化的趨勢,讓我們相信邊界將不再具有意義;但事實是,邊界益發僵固,卻無法阻擋病毒與氣候變遷……。

我們畫下邊界,捍衛自己,將我們與那些覬覦我們性命與財產的「他們」區分開來。為什麼一條線條,竟能擁有魔力,讓我們得以投射這樣的希望與恐懼,主張自己是誰?

詹姆斯.克洛福James Crawford,備受讚譽的作者、出版商、廣播節目主持人。

在阿爾卑斯山上,奧地利與義大利之間的分水嶺處,有一條邊界正在融化並緩緩地流下山。在美國中部,有三個開著白色賓士Sprinter廂型車的人,又重新將一條有如幽靈般存在的邊界描繪出來。在非洲疏林草原與撒哈拉沙漠交界處塵土飛揚的邊際地帶,有一條由樹木與作物組成的綠色邊界,正奮力地向下扎根、往上生長。深藏在大英博物館地下儲藏室的一個架子上,有一堵邊界正在沉睡中,它曾經消失數千年之久,不知道自己對世界的形塑究竟有何影響。

柏林圍牆倒塌

我的桌上也躺著一塊邊界,它很小、小到足以握在我的掌心之中,它很輕,輕到我常常為之感到驚訝。它的形狀大致上是個立方體,其中有五個面是灰色的,質地粗糙、凹凸不平,但有一面很光滑,潑滿了黃色和橘色塗料。我是十年前在eBay上購入這塊「邊界」的,它應該要是柏林圍牆的一個碎塊,但實際上很有可能不是,八成只是從某個工地撿來的混凝土塊,再隨便塗上一些顏色。我是覺得,這種不確定性還算可以接受。

柏林圍牆於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倒下,當時我十一歲,還記得在新聞裡看到柏林人在圍牆上跳舞。這一大塊長方形牆面倒塌落地的新聞畫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放映。而在事發後的好幾天、好幾週,甚至好幾個月內,人們從世界各地湧入,希望能搶下一些圍牆碎塊。德文裡稱這些人為「Mauerspechte」——圍牆啄木鳥——他們會花個幾塊德國馬克租一小支鎚子去敲鑿牆壁。

當然,大家都想要搶到牆的西側;事實上,人們在「啄」圍牆時有所謂的啄序,因為西側布滿了經典的塗鴉藝術,而東側的碎塊就只是一些單調的灰色平面,毫無特色。擁有生意頭腦的東柏林人,過沒多久就展開雙臂擁抱他們進入資本主義經濟的新途徑好——在他們那一側的「正版」碎塊上噴漆,好讓這些「贗品」看起來更逼真——希望我的那塊是來自這一批貨。

如今,柏林圍牆是世上最多人造訪的邊界,在六大洲都能找到它的某些部分,可能被放在博物館和藝廊裡作為展品,也可能矗立於某處街角。拉斯維加斯的一間賭場,甚至把其中一面拿來當作小便斗的背景。有些人會覺得,柏林圍牆散落四方的事實,應該是所有邊界終結的起點,甚至是歷史的終點。但歷史仍不斷在前進。事實上,歷史早已加速駛離圍牆倒下的那一刻,而邊界也再度強勢回歸——又或者,邊界其實從未真正消失過。

美墨邊界酪梨短缺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中的某個星期一早上,紐約一家連鎖速食餐廳寄給我一封電子郵件,標題寫著「酪梨短缺」。他們在郵件裡解釋道,由於進口價格出現爭議,「過去這三週沒有任何酪梨跨過美墨邊界」,而與其「提供冷凍庫存酪梨、犧牲品質與口味」,他們索性將酪梨「從菜單上移除」。他們還向我保證,如果情況有所變動,會馬上「通知」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他們的郵寄名單上,更不用說我可是住在英國蘇格蘭的愛丁堡 。

兩天後,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在美國的南方邊界部署了七千支部隊,並授權他們使用「致命武力」,對抗他所謂的移民者「入侵」。當時有一行超過一萬人的步行移民隊伍從宏都拉斯、瓜地馬拉及薩爾瓦多出發,最早的一批四百人才剛抵達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州的提華納(Tijuana) 。

另有報導在同一星期指出,北韓和南韓於過去七十年區隔兩國的高度軍事防備區,撤除前線監視哨站,這是雙方邁向國界完全「去軍事化」的暫訂協議的第一步。

印巴邊界朝聖

而當週的星期四,印度政府與巴基斯坦政府達成協議,同意設立一條跨越國界的廊道,讓朝聖者能夠前往巴基斯坦,造訪錫克教創始人那納克大師(Guru Nanak)最終安息的聖廟。同一天在中東,加薩走廊則被爭鬥場面吞噬:成千上萬名巴勒斯坦抗爭者與以色列軍人發生衝突,催淚瓦斯、石頭、子彈,以及燃燒輪胎產生的濃煙瀰漫空中,形成八公尺高的明確「隔離牆」(separation barrier)。

那個星期由英國首相泰瑞莎・梅伊(Theresa May)收尾:她從布魯塞爾回國,對大眾宣布她已經跟歐洲協商脫歐,即將「永久終止一切自由移動 」。酪梨、「入侵」、靈性廊道、移民隊伍、隔離牆、致命武力,以及英國首相頌揚終結自由的舉動⋯⋯以上這些都是在十一月的短短七天之內發生的事。

線條的魔力

事後回頭來看,就邊界議題而言,我不覺得那個星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卻讓我的好奇心一天比一天稍加執著,想要搞清楚邊界究竟源自何方。它們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它們如何演化、如何生根?它們如何成長為這一片由實體與虛擬線條構成的巨大網絡,遍及整個地球?還有,為什麼它們現在看起來似乎是全球政治與社會衝突最不穩定的引爆點?這單純只是因某種問題而起的現象嗎?或者,邊界本身即為造成問題的原因?

邊界是個非常簡單的概念。不論你看不看得到它,只要你跨過這條線,你就會到另一個地方。雖然周遭地景可能看起來一模一樣,或只有微乎其微的差異,但你反正就是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國家了。搞不好那裡的人說著另一種語言,他們的文化、習俗、法律和思想可能跟你的截然不同。又或許你也會變得完全不一樣——那個地方可能會接受你的身分、你的生活方式,也可能不會。邊界的這一端可能應諾著富裕,但另一端卻是必然的貧窮。你或許能夠自由選擇所讀之書、所愛之人,又或者會招致入獄懲處,甚至死亡。

這意味著,這些線條、藩籬、圍牆或檢哨站,以及它們占據的空間,具有非常巨大的權力。沒有任何事物不同,但一切事物皆不同——這正是作家艾米塔・葛旭(Amitav Ghosh)對於印巴分治的描述:「線條的魔力」(enchantment of lines)。 而這項魔法可能既荒謬又致命,我想要進一步探究魔力的起源,回到那個時候——不管那個時候究竟是何時——一路追蹤至今。

邊界牽扯命運

我認為,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私人邊界故事。在我的故事裡,我的曾祖父母當時至少擁有選擇。如今,去留對許多人而言是個未知數,他們只有一個選擇:移動。正因如此,邊界已經不再只是一條可能的命運線,而是唯一的一條;至於剩下的,全都處於曖昧不明的狀態。這條命運線上也包含未來——不管未來究竟為何種樣貌皆然。為了抵達這條線,你只需要邁出腳步並跨越它。

在現今的世界裡,「坐而言」很容易,但「起而行」卻很複雜。一方面,我們得要面對科技與全球化的力量,它們無視於邊界,甚至是徹底消除了它們。現今的世界正在縮小——這是一種隱喻說法,但由於氣候變遷,它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事實。而為了加以因應,邊界反倒正在鞏固、強化,甚至增生。

今日,世界上的邊界數量,比人類歷史中的任何時刻都來得更多,國族主義的論述有增無減,而界線在畫定上也壓得更死、拉得更緊;在此同時,葛旭所形容的那股「魔力」、那份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脅,也一直無可避免。

邊界是世界的試金石

事實上,我們所有人現在全都站在一條邊界上。不論我們朝這條邊界之內或之外望去,都會面臨全球不平等的問題,其規模與程度更是前所未有地巨大。把我們區隔開來的那些界線,儼然成為散播仇恨與希望的終極載體,其中有些人渴望掉頭「築牆」、「中止交流」,這種作法只會使邊界之間的吸力加劇。

如今,邊界已經成為這個世界的試金石,也是人類所有自由進步或退步的證據:社會自由、政治自由、文化自由、經濟自由及藝術自由皆然。如同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 所說的:「我們只有不斷地筆直前行,直到不得不停下來的那一刻,才能知道我們有能耐走多遠。」而《邊界的故事》就是我的旅程,直到我不得不停下來為止。

在撰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四處旅行,追尋各種新舊邊界。我去了希臘的山區,尋找古代的邊界記號與一座邊境戰場亂葬崗;我在蘇格蘭的一個夏日黃昏,走入荒廢的羅馬帝國偏遠前哨基地;我在北極圈北方兩百英里處遇到一位藝術家,他將畢生志業投注於移除邊界的工作,並努力收復祖傳文化的語言與被人分割的土地;我在飽受衝突拉扯、對於邊界過度偏執的約旦河西岸的伯利恆(Bethlehem),待在一間擁有「世界最糟景觀」的旅館;我在奧茨塔爾阿爾卑斯山脈(Ötztal Alps)爬進一座邊界冰川正在消融的世界。

透過旅行對話了解邊界

然後,到了二〇二〇年初的那幾個月,我哪裡也去不了。三月十二日星期四,我從特羅姆瑟(Tromsø)飛回愛丁堡,途中在奧斯陸一座棄置機場轉機。當天,挪威關閉邊境,禁止所有外籍人士進入。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急速使世界停擺,而邊界——邊界的通透性、邊界的堅固度與柔軟度——不斷登上新聞頭條。

隨著隔離與封城一週又一週、一月又一月地延長,旅行變得不可能,我開始想辦法接觸世界各個角落,與那些生命以某種方式受到邊界消磨的人談話。如同西班牙攝影記者卡洛斯・斯伯托爾諾(Carlos Spottorno)向我描述的,這些在邊際、在外緣之地生活與工作的人,「正在界線上遊走」。

我的想法是利用這些旅行、對話,以及現在與過去的故事,來瞭解邊界究竟為何:它們如何形成?為什麼會不斷變動?還有它們為什麼愈來愈扭曲、破碎?不管你轉向何處,邊境的緊繃界線似乎都會跟全球事件互相共振,或甚至主動引發事件。它們的未來跟我們自身的未來密切相關,控制著我們的地景、我們的記憶、我們的身分,以及我們的命運。(陳琦/輯)

《邊界的故事》
作者:詹姆斯.克洛福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23/04/13

其他書訊:

《盜木賊:直擊森林犯罪現場,揭露底層居民的困境與社會問題》
作者:琳希‧布爾岡
出版社:臺灣商務

身為北美拓荒先鋒的伐木工人,他們在森林流血奮鬥、養育家庭、建立傳統與驕傲!致力保護環境的政府與環保團體,卻斬斷了這一切的源頭。當冀望的產業轉型化為烏有,這群人只能走上盜採山林的不歸路。

面對這天平兩端的難題,是否終究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作家與口述歷史學者,也曾是二○一八年的國家地理學會探險家。她致力撰寫環境以及環境和歷史、文化與認同交會的議題

《奈良美智:始於空無一物的世界》
作者:奈良美智
出版社:大藝出版

本書由自傳〈半生〉、訪談(成長經歷、美術、音樂、文學與電影、陶藝、旅行、與他人的聯繫)、近年展覽、攝影作品、年表等內容組成。內文穿插從小到大的生活照、經典及近期新作品,由奈良美智本人親自述說關於自己種種的想法與人生。

1959年生於青森縣弘前市。畢業於日本愛知縣立藝術大學,曾赴德國杜塞道夫藝術學院留學,為日本當代藝術代表藝術家之一。1990年代後期曾於UCLA擔任一學期的客座教授。現居日本。他的作品為多間美術館及藝術機構收藏,在拍賣市場上也創下高價紀錄。為現今亞洲最重要的當代藝術家之一。

《接納》
作者:克萊拉˙居彭-墨諾
出版社:馬可孛羅

我們,是不用任何黏著材料便互相支撐著的石牆。我們駐足在這,圍繞著這家庭,生生世世見證著這家人的情感碰撞──他們面對磨難、封閉自我,而在經歷種種後,他們學會適應現狀,接納彼此。

克萊拉˙居彭-墨諾Clara Dupont-Monod,1973年生於巴黎,是名資深記者、媒體人,也是名作家,至今出版了九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