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神學系列六》死海古卷的時空穿越(上)

邱慕天 2022/10/03 14:29 點閱 21426 次

穿越2000年歷史現蹤的《死海古卷》獲譽為當代最偉大的考古發現:希伯來聖經(舊約正典)抄本的權威性被帶回西元前2世紀,比此前回推了上千年。然而這道證明題夾藏多道不經意的巧合:它的「發信者」沒有發信的準備——一組歷史上絕跡的教派、它的「收信者」也沒有收信的意圖——一群地理上浪居的牧民。

《死海古卷》穿越歷史的呈現,不是人間意識形態的傳播構思,而是我們新媒體神學必須探究「神意邏輯」。

曙光乍現的黑暗洞窟

在耶利哥城正南方15公里的西北沿邊上,有一座被當地游牧上千年的貝都因人帳棚部落稱為「昆蘭廢墟(khirbet Qumran)」的高地——從qmr 的閃語字根判讀是「皓月之丘」的意思;因為在夜晚從約旦這頭的死海對岸,往西眺望這塊光禿明亮的台地,就像死海水面浮起的一輪升月。

「廢墟(khirbet)」一詞來自阿拉伯文,有別於「一體成形」天然砌成的巨石巖,乃是一塊塊體積不大於人身的瓦礫堆積成的土墩。在文明搖籃的近東/中東,取決於規模,「廢墟」通常考古還原出來的是一個消失的村落據點遺址;而礫石堆更大稱作「廢丘(tel/tell)」的,則可能座落著一座歷史文明古城。

倒是「昆蘭廢墟(khirbet Qumran)」的西面有一道狹長的斷谷,將它與猶大地(巴勒斯坦地/以色列)截斷,這則是純天然。這阿拉伯文發音如「窪地(wadi;希伯來文稱 nahal)」是廣義阿拉伯地區(中東北非)特有的旱谷地形,只在雨季為大自然「疏洪」而侵蝕出的乾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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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從昆蘭地區上空俯視,從畫面左下向對角線延伸的就是旱谷(Photo by Koide9enisrael)

此前1850年代在「昆蘭廢墟」受到的考古學注目,主要僅只在於此遺址周邊樣本保存良好的1200個墓坑——死者全部被以一種等候復活的姿勢和方位,砌石埋藏著。然而,這樣的特色在死海邊上的其他墓園遺址也有。過去對這批死者身份存在各種學術假說,並未受到特別重視。

但如今,就這樣一個不毛的「廢墟」成了以色列國家公園景點,並不是為了鑑賞此地塔阿米雷(Ta'amireh)族數千年放羊徙居的貝都因人的帳棚文化,也不是此地先民在文化人類學上有什麼特殊性,而是因著20世紀中他們一位牧羊少年的卷軸大發現——死海古卷。

一夕致富的殘卷

1947年初的冬日,一位名叫穆罕默德·艾哈邁德·哈梅德(Muhammid Ahmed el-Hamed)為找尋一隻跑失的羊,在昆蘭廢墟數里外的土丘上翻尋,闖入了一個隱密的洞穴。這位外號「狼」(ed-Dhib)少年最初不敢從坑井朝天、下方一片漆黑的洞穴跳進去尋羊,往內丟石頭確認卻傳來瓦罐碎裂的聲音。這下好奇他進去一探,果然找到了「寶物」——還有7、8個沒有碎的「瓦罐」可以帶回去使用。

不過這些並非空罐,裡面裝著一些古老卷軸,塔阿米雷人拿來一些燒來冬日烤火,偏偏舊革煙燻起來的臭味難忍,只得在幾個月後的夏天進了伯利恆城補貨時帶給一位皮鞋匠看看如何「廢物利用」。這位外號「坎德」的東正教皮匠購入4份卷軸後,轉呈給他的耶路撒冷教區牧者看,位主教用了大約100美金留下了4份卷軸。同年底,得到消息的2名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教授也跟狼少年的族人買下3份卷軸。事後證明,1947年現世的7份卷軸,就是便是2000多年前古代昆蘭艾瑟尼修士最核心的「館藏」。各自扛著億萬身價的它們真實身份是:

1) 1QIsa-a:〈以賽亞書〉66章希伯來全文接近完美保存的抄本,誕生於公元前125-100年間。
2) 1QIsa-b:〈以賽亞書〉抄本殘本,內容保存過半。
3) 1Q20:艾瑟尼文士繼承下來的亞蘭文著作〈創世記外傳〉(Genesis Apocryphon),又稱「拉麥啟示錄」,以文藝渲染筆法改創世記族長故事的「二創」作品,殘本內容保存至約略平行於創世記25章內容部分
4) 1QS:艾瑟尼人的〈社群規範〉,又稱「紀律手冊」,是給全國艾瑟尼社團的內規與入門教導。
5) 1QpHab:艾瑟尼人對舊約〈哈巴谷書〉的註釋,誕生於公元 54-50年間。
6) 1QM:艾瑟尼文士繼承下來的天啟著作〈戰爭卷軸〉,內容與舊約〈但以理書〉和新約〈啟示錄〉可以高度意象互參。後續在四號洞穴發現的平行抄本(4Q285)則顯現出艾瑟尼人因時制宜思想的改寫
7) 1QH:輯錄35首艾瑟尼人讚美詩集的抄本,完成於公元之交;卷軸頭尾毀壞的部分,可以由四號洞穴的另外6個複謄本的殘片補足。

重金竟購入假貨?

歷史折人的作弄是:後面再帶出來的卷軸,再難有如此完整精良的保存品質。後續我們發現一共多達12個昆蘭洞穴、拼湊比對出上千份卷軸的遺骸,卻總共也就只有10(或11本)卷能以「完璧」狀態重見天日。

隨著這幾份卷軸的「含金量」轉手到了識貨人而上了台面,以及1948年以阿戰爭/第一次中東戰爭的區域衝突局勢,後面接續4年圍繞這幾份卷軸的爭奪戰也是一團亂絮——許多殘片的出土來源無法辨明、竄入黑市。魚目混珠的贗品,不只外人無從分辨,就連行家若不仔細鑑定都會受騙。例如 2018年有美國基督教福音派聖經博物館斥資數億從拍賣市場購入的16份死海古卷殘篇作為「鎮館之寶」,竟全是有心人用「舊皮新墨」偽造的高仿品。這表示在死海洞穴探勘到的卷軸抄本碎片,就連空白的一角都能被搾(詐)出價值。

昆蘭一號洞穴是20世紀頭一個、也是1947年到1951年這4年間唯一現世的艾瑟尼人藏書洞;相較於二號到十一號洞穴都是在1952年至1956年國際團隊進駐的第二階段發掘,有較好的同儕監督記錄和法條協定,這頭4年「第一批館藏」所受到的粗暴對待也令人遺憾:根據崔佛(John C. Trever)貼近當年的書寫記錄(注一),一號洞穴在這段時間被分批進入造訪9次, 裡面80多份卷軸除了有貝都因人無知時用於「燒火」取暖的、也有為了分產而撕碎來分批炒作賣的、因人力硬扯開而崩碎的…。甚至有持有者為躲避政府追緝,費盡心思在戰火中埋入地裡,隔久取出後卻被因土壤濕氣浸潤而化為一團漿糊。

例如2017年短暫成為國際熱點的「十二號洞穴」,其實發現的不過是幾平方公分的殘片、7~8個破碎的空罐。洞穴內留下沒帶走的十字鎬屬於1940年代樣式,顯示1947年-1951年的第一階段就被私家盜寶團「臨幸」過。以上被埋到腐爛掉的、在黑市拍賣喊出高價的有多少源自於一號抑或十二號洞穴,皆不得而知。

我們比較能夠確知的,反而是公元68年那個夏天,昆蘭艾瑟尼修士留下的「末日線索」。

還原古卷歷史真相

公元68年的6月21日這一天,羅馬第十師團攻下了距昆蘭修道營地15公里的耶利哥城,並將此地改造為準備對耶路撒冷圍城總攻的囤駐點。這時羅馬的維斯帕先(Vespasian r. 69-79 AD)以督軍元帥身份來到了這個前線。他不急於強攻36公里外的耶路撒冷城,而是按著羅馬的戰略思維,在圍城同時掃蕩郊野周邊。

當維斯帕先將圍城戰的周邊佈局打穩後,就將帥印交棒兒子提多(Titus r. 79-81),返回羅馬登基即位。在羅馬任史官的猶太史家約瑟夫在公元75年發表的《猶太戰史》記錄了一段插曲,或許是羅馬「准皇帝」和「艾瑟尼人」唯一的「近距離接觸」——出於對死海浮力傳說的好奇,維斯帕先把現場俘獲的一批猶太人四肢拴上鐵鐐投湖驗證,然後「驚喜」地看著他們戴著枷具漂浮。(註2)

這一次歷史擦撞,毀滅了艾瑟尼教派。這最後一批50名艾瑟尼修士、和百名見習成員/家眷/生產員留給考古偵探們的「遺書」,則並非是他們以十萬火急封藏的死海古卷,而是5枚鑄造於公元68年3月這一年份的硬幣(按:羅馬陽曆以靠近農曆春分的3月21日為新年)、與之一同掩埋的羅馬箭矢、焚燬的屋頂殘骸。

戰亂中處置館藏

艾瑟尼人當年撤運館藏的十萬火急,盡顯現在這些洞穴卷軸分類打包不全的跡象,堪比1933年、1948年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在戰火中裝運紫禁城故宮文物的艱難緊迫。

耶利哥城市集既是當年昆蘭社群交易及貨幣來源,帶有艾瑟尼人手工藝特色的陶罐、皮革、空白卷軸都輸往此地,6月21日耶利哥城陷落的消息,肯定瞬即傳入他們耳中。修士們擔憂的頭號凶險,就是昆蘭修院內代代相傳1、200年的典籍珍本在戰火中付之一炬。

就像1948年運往台灣的故宮文物只有在南京13500箱中的不到3千箱忙裡挑出的「國寶精品」,艾瑟尼人在知悉營地有被羅馬軍攻打陷落危險後,運往「一號洞穴」的就是他們頭一批精挑後優先輸往安全地帶的珍本(textual exemplars),當中包含80多份卷軸,裝在56個修院自製的陶罐裡,扛到離修道院1.3公里的一號洞穴安放。與之相伴的還有一些敬虔修士配戴身上的經卷匣、梳子。

我們在20世紀中檢視死海卷軸時,發現只有一號洞穴的館藏得到了全面上書套(linen cloth cover)保護、裝運陶罐的尊貴待遇。一號洞穴的穴口也封藏得特別巧妙,遠看難以察覺洞口的存在——1947年誤打誤撞的尋羊少年其實是從洞穴的天井鑽入的當他進入時地上的陶罐已經半掩埋在15公分厚的鼠糞、礫石、和沙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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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蘭11組藏書洞穴與營地(khirbet Qumran)相對地形位置圖(Photo by Map of Qumran region adapted from Philip R. Davies, George J. Brooke, Phillip R. Callaway [2002], The Complete World of the Dead Sea Scrolls. Thames & Hudson)

視書如命的艾瑟尼人

我們早先在對比頁冊時曾提及,「卷軸」在展卷閱讀後,就像錄音卡帶或傳統錄影帶一樣,會頭尾顛倒。學者們研究一號洞穴未曾打開的卷軸,發現多數在「最後一次展卷後」沒能人工倒帶復位。

只有在一號洞穴與少部分四號洞穴的卷軸是呈現這個狀態。這表示在打包時,一批是挑中的上選品、另一批則是剩品。

過去有論者主張一號洞穴是「葬書洞/廢書室(genizah,過期館藏/陳舊聖物儲物間)」,如今更廣被認可的真相是「精品墨寶室」——從內容比對來看,一號洞穴就是艾瑟尼人挑出的《四庫全書》、〈快雪時晴帖〉、〈谿山行旅圖〉…,享有最優先級的撤離待遇。(註3)

正是在知曉艾瑟尼悉心對待這批館藏,相當於反映第二聖殿歷史時期猶太教及基督教誕生初期最重要的神學思想文獻,也令我們格外惋惜,今日救回的文字內容只達當初這批頭號館藏的10分之1。

館藏文獻的大撤退

一號洞穴只有8米長、2米寬、最挑高處3.5米的狹窄空間來看,它幾乎是被56個陶罐塞滿到只剩一個人立腳空間後,才從內外被精心封上洞口的。

這裡裝不下後,其正北方1公里開外的「三號洞穴」,是第二順位館藏的撤運點——多達140份最初品項外觀精良的卷軸,被分批裝入約35個陶罐中安置。這裡的館藏就沒有「書套」待遇、分到的陶罐也比較少。洞口堵得十分草率,很可能這時他們已經被耶利哥城的羅馬駐軍察覺。

三號洞口位在面向耶利哥的高聳峭壁上,從洞口能夠瞭望遠窺12公里外的耶利哥。偏偏洞口和岩峭上的人員動靜一大,從耶利哥的平地上也能目視。

這方便解釋了三號洞穴的洞口施工相對草率,以致於公元70年耶路撒冷陷落時,敗逃的聖殿軍曾途經發現這個半掩的洞穴,從外頭擲入了一份寫有聖殿貴重物藏匿地點的銅卷軸(Copper Scroll)從後離開。

——銅卷軸這「外來物」誤導了初期一票研究者,以此孤證主張卷軸是「耶路撒冷聖殿」的館藏,卻無法解釋為何沒有聖殿府庫的金銀一併被藏運在這些洞穴中,

也無法調和《死海古卷》譯出的思想內容歷來是批判聖殿當權派、帶有天啟審判的艾瑟尼教派色彩,以及安放卷軸的陶罐偏偏只與昆蘭廢墟瓦礫辨析出來的同款。

館藏文獻的大撤退

分別位處三號洞穴以南250米的「十一號洞穴」,以及一號洞穴以南200公尺的「二號洞穴」,當是艾瑟尼修士「第三、第四順位」館藏的撤運點。

之所以如此研判,是因為十一號洞穴的封口很巧妙嚴實。基於它朝東的洞口之於北面的耶利哥城有隱蔽性,艾瑟尼人在此精心施工,障眼法之成功使這個與一、二、三號洞穴位處同一帶的藏書地點,躲過了將近10年的地毯式搜索,才在1956年最後現蹤——還是眼尖的在地貝都因人識破的。

至於二號洞穴正是洞口封堵不完善、又相鄰靠近一號洞穴,故第二個就在當代曝光。而我們會相信這是艾瑟尼人在公元68年之際的「第四批」藏書地點,不僅是基於卷軸的質與量相對較弱(4個陶罐和共33份卷軸,內容涵蓋舊約正典和託名希伯來古聖先賢的天啟作品文本),更是因為洞口封堵的施工質量也弱——當下倉皇急迫是最切合一切證據的可能性。

羅馬軍隊進逼

我們設想在封堵三號洞穴時,羅馬軍隊已經在維斯帕先軍令下向昆蘭基地開拔。三號洞穴封口不嚴若是「空間」不許可,二號洞穴則是「時間」不許可——從耶利哥城過來15公里的行軍腳程,給艾瑟尼人的撤逃準備不過剩幾個小時,再要做出像一號、十一號洞穴的障眼法施工根本來不及,就連跑遠都做不到。

昆蘭四號到十號洞穴,全部位於艾瑟尼修道院基地(khirbet Qumran)方圓500公尺內。我們在改建得最大也最遼闊的「四號洞穴」發現了多達600本卷軸的上萬組殘片。這裡,成了當初沒被選上帶去一號洞穴的次品最終落腳處——它們同樣呈現「未倒帶復位」的狀態;同時,各種來不及分類的作品也全部被掃入。

有早期學者誤會四號洞穴是一間艾瑟尼人的圖書室,然而它完全沒有呈現一間圖書室打理過的樣貌。

一般《死海古卷》以「1Q」 開頭的一號洞穴殘篇和「4Q」開頭的四號洞穴出品最常見載於學術研究和引註。這是因一號洞穴呈現昆蘭文庫「質」的前段,四號洞穴則是以「量」取勝,在絕對的數量上,四號洞穴出土的重磅文本也多。

六號洞穴:最後一批成仁的艾瑟尼人?

「五號洞穴」原本是以階梯通道橋接修院營地和四號洞穴,僅堆放少部分卷軸。它的破壞痕跡,透露這像是艾瑟尼人在羅馬軍隊「兵臨營下」為四號洞穴主力館藏求全的據水斷橋策略。

稍微遠離營地一點的「六號洞穴」,可能當時躲著一批攜帶卷軸、打算觀望羅馬軍隊動靜伺機撤退的艾瑟尼人。事後看來,這幾人或許是空身逃跑、或是在羅馬軍放火箭燒營時回頭抵抗就義去了——留下給我們看到的是事先打包好、但散攤在地上沒能帶走的31份卷軸遺骸。

至於七、八、九號洞穴,嚴格已經稱不上是「藏書洞穴」。它們本身結構算是昆蘭修道營地的一部分,有通道相連、內部有裝修痕跡、有起居物品。這三個半開放沒有隱密遮掩的洞穴中各自只找出7份(全為希臘文)、5份(希伯來文)、1份(莎草紙、羅馬字體)卷軸的殘片。

它們的樣貌好似我們在研究生去吃午餐時,闖入他們在大學圖書館的論文寫作間——七、八、九號洞穴呈現為個別高級文士的讀經寫作間,未及打包收拾的桌面,攤開的書目具有一主題性,供我們推測當事人是哪個系所的研究生、正在撰寫攻讀的論文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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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洞穴位置圖(Photo by Biblical Archaeology Society Online Archive)

尋找「神意邏輯」的現代福爾摩斯

雖然這一場2000年前的「昆蘭卷軸大救援」歷史現場重構,驚心動魄的傳奇,像極了主內杭立武前輩主持1948年故宮文物自南京箱運渡海遷台的大歷險,但我們擁有的畢竟不是公元68年當事人的親述,而是藉由1947年貝都因牧羊少年闖入的「案發現場」,開啟的一場《死海古卷》時空穿越歷史劇本。(註4)

特別要提出的是:正由於七八九號洞穴外觀處在開放視野而完全沒有洞穴隱蔽的特性,這一組的三個相連洞穴與「(洞口未堵好的)三號洞穴」,都分別在3世紀初、8世紀中就有前人捷足先登,攜出一部分卷軸。

幸而這兩波獨立的發現者,單槍匹馬能扛走卷軸份量並不多;而怕是缺少GPS定位、又未對這次偶然發現做出特別註記的兩波歷史先人,也沒能對昆蘭文士封藏發動系統性的探勘。

我們能極有把握地確認這兩波《死海古卷》在歷史現蹤及其所對應的艾瑟尼藏書洞窟,正是因為3世紀教父俄立根出版《(舊約)六文本合參》的底本和它記錄是次發現的敘事,都與七八九號洞穴在1952年被找到時的現場吻合。

今日猶太教小眾支派「卡萊特派/唯聖經派(Karaite)」,源自於其8世紀創立者掌握了一批希伯來聖經古本,該派以這份忽然天賜降下的聖經為權威教本,悍然拒絕拉比猶太教(猶太教主流)自2、3世紀以來名為塔木德和米示拿的聖書註釋和應用系統。

8世紀的中東基督教主教,記錄了促成卡萊特派誕生的文本大發現;這些歷史細節和三號洞穴在人文探勘時「勒索」的一塊形象拼圖,堪稱無縫接軌。(註5)

耶穌怎麼看?

「你們怎麼看以下的事?如果一個人有一百隻羊,其中一隻迷失了,難道他不把九十九隻留在山上,去尋找那一隻迷失的嗎?」(馬太 18:12)聖經這麼記載,但歷史的弔詭是,要尋找一隻迷羊,帶出一系列牽動亞伯拉罕諸宗教全球50億人認信的古老聖書文獻資產轟動現世。

「聖經」既是上帝自我啟示的聖言,那麼新媒體神學的深刻探索,勢必要對聖言的「媒體性」做出「神意邏輯」的歷史探究。

這些線索告訴我們,當年猶如1948年「國府」身份的猶太末日餘民,在寄存最後文化盼望之時如何對待他們的「故宮歷朝文物」。這歷朝對應的是昆蘭文庫裡面寫作跨度400年的典籍,從
公元前3世紀希臘塞琉古時期、猶太哈斯摩尼時期、希律藩王時期,到公元1世紀羅馬帝國建省時期。

《死海古卷》早期有些較為粗疏的研究立論,將出土的昆蘭文庫全看成艾瑟尼人的信仰典籍。其謬之大如同將基督教神學院館藏的「佛經」當成該神學院宗派的「信條」理解、或是將國民黨押運的所有故宮文物,當成中華民國大陸時期的文化特色。

我們將在下一篇更深刻地談到的事實是:昆蘭修士群體世世代代為著傳抄保存這些文本「賣命」乃至歷史的最後一分鐘,都與創建艾瑟尼教派的自我歷史召命認同(raison d'etre),「在曠野發聲,預備主的道、修直他的路」(以賽亞書 40:3)。

——如果基督徒知道,基督教誕生最初的教派自稱就是「這道」(the Way; "ἡ ὁδός";註6),亦是對應以賽亞書 40:3,而「主-耶穌」的彌賽亞事工傳開,不外亦是汲取艾瑟尼教派 200年來思想耕耘的神學動能,《死海古卷》的時空穿越就對我們有格外的新媒體神學意義:

與耶穌同代的艾瑟尼文士群體沒有歸信耶穌,但他們卻預備的耶穌的「道」;艾瑟尼人推算先知書,集體相信公元70年是末日審判和救贖的預言,卻未料自身先於68年就遭到羅馬征踏「團滅」。

他們倉皇撤退的典藏圖書未及指定思想接班人,就像一疊疊沒有署名收信人的未發信、一放2000年,一直在身邊。我們既相信聖經啟示的上帝,就在邏輯必然接納這是出於上主意思——祂為《死海古卷》指定的收信人,就是當代的我們。

填補聖經新舊「兩約之間」400年的研經空白、為基督教誕生以及神子降世「修道」、以及殘本出土告訴我們一切有關「神意邏輯」的工作方式,這就是《死海古卷》時空穿越背後的新媒體神學。

(待續)

註釋

  1. John C. Trever (1965). The Untold Story of Qumran, F. H. Revell, pp.173-180
  2. Flavius Josephus (75 in Koine Greek; 1739 in English). War of the Jews, vol.4, ch.8.4. > The nature of the lake Asphaltitis is also worth describing...It is so light [or thick] that it bears up the heaviest things that are thrown into it. Nor is it easy for any one to make things sink therein to the bottom, if he had a mind so to do. Accordingly, when Vespasian went to see it, he commanded that some who could not swim, should have their hands tied behind them, and be thrown into the deep. When it so happened, that they all swam; as if a wind had forced them upwards.
  3. 參Joan. E. Taylor, D. Mizzi & M. Fidanzio, M. (2017). “Revisiting Qumran Cave 1Q and its Archaeological Assemblage”. Palestine Exploration Quarterly,149 (4), pp. 295-325.
  4. 本章歷史場景重建並無作者個人創見,僅為將學界半世紀來廣受認可且堪驗的「緊急撤場(quick hiding scenario)」立論歸納轉呈華文讀者大眾。詳細論據可參考本文所依據的學術專著:Trever (1965); Hartmut Stegemann (1998). The Library of Qumran: On the Essenes, Qumran, John the Baptist, and Jesus. Eerdmans;Joan E. Taylor (2012). “Buried Manuscripts and Empty Tombs: The Qumran Genizah Theory Revisited.”. ‘Go Out and Study the Land’ (Judges 18:2), pp. 269–315.
  5. Stegemann (1998), pp. 68-77.
  6. 參使徒行傳 9:2; 10:36 13:46 19:9; 19:23; 22:4; 24:14; 24:22 共九處希臘文原文;以及約翰福音 14:6;希伯來書 10: 19。另見 Paul Trebilco (2011). Self-designations and Group Identity in the New Testamen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 247 -271 DOI: https://doi.org/10.1017/CBO9781139003438.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