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雲時晴〉當疫情記者成了受訪者

蔡又晴 / 資深媒體人 2021/06/14 13:39 點閱 3950 次

從採訪疫情到變成被採訪的對象,一整個星期,過得驚濤駭浪。

上周六日錄完「雅琴看世界」,緊接著周一早班,六點多突然接到回報說:公司有人倒在廁所。當時甚麼都來不及想,拿了手機就往下衝,心想到底是誰?是喝醉還是睡著了,怎麼會倒在廁所叫不起來?

沒想到一衝到廁所,保全大哥已經拿了梯子爬進去開鎖救人,一探已經沒了氣息,判斷死亡時間已久,救護車跟警察雖然五分鐘內就趕到,但隨後也只能宣布死亡。

攝影記者猝死

當時時間還很早,大部分同仁都沒有上班,第一步得先找出死者的身分,最後是藉著手機上的群組,找到了同單位的同事幫忙辨認,才確認的確是我們的攝影同事。保全大哥也馬上回調了監視器,透過監視器還能看到他最後走進去的身影,腳步穩健、抬頭挺胸,完全看不出任何異狀。居然會突然倒斃,尤其在這個疫情嚴峻地當下,讓我心裡頓時緊張了起來。

環顧身邊幾位一同處理的同仁,必須趕快讓大家穿上防護服裝,以避免任何被新冠肺炎感染的可能。

猝死,在現在就是個超級敏感詞。

一度不肯篩檢

我回報完之後,幾位主管警覺性很高,馬上要我戴上防護鏡跟防護衣,一樓的保全跟工作人員也全都換上防護衣。但明明疫情這麼嚴重,相關單位居然想要行政相驗結案,遺體直接送殯儀館,不查有沒有新冠病毒。這讓公司差點翻掉,堅決不同意!

結果打遍警察、消防、衛生等等機關,居然都跟我們說:不需要也沒有能量相驗猝死者的新冠病毒,要我們直接把遺體送走。終於在公司一再堅持之下,最後改成刑事相驗,送法醫檢驗死因跟快篩是否有新冠病毒。

說實話,對猝死者的處理如此草率,這正是現在防疫的一大漏洞!

整個早上處理過程十分難熬,穿著防護衣還好,但是看著自己的同事倒在地上,家屬匆匆趕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公司派來專人,還連絡好葬儀社準備冰櫃等等,攝影主管達叔也全程在一旁幫忙,生死的一瞬間,只在一夜之隔,心情一直沒辦法平復。

篩檢結果:陽性

下午趕去新光醫院快篩,結果:陰性。當時大家都覺得死因單純,應該就是心梗猝死,沒想到過了一天,整個大翻盤:陽性。一夜之間,公司決定要趕快進行全體同仁快篩,明明準備快樂過生日的總務主任彥伯,立即奔上第一線,不但要彙整各組的人員資料,還要跟台北市衛生局對口名單,接著安排整個動線根人員部屬,幾百人的快篩就他跟行政團隊幾個人要搞定,從早一路弄到大夜。

第一天快篩,原本大家還有說有笑,直到快篩完坐進了棚子裡。忽然第一個同事,被叫了名字,送進了防疫公車直接載走。大家才驚覺公司裡面原來還有其他人染疫,整個氣氛霎時變得肅殺,大家都盯著防疫人員傳來的紙條,深怕自己的名字不在安全名單中。

陸續有人被送走

陸陸續續居然有十個人走上公車,這震撼不可謂不大!尤其是採訪中心也有幾個人上車,那整個採訪中心不是都要喊停?新聞不能停,播出怎麼辦?

幸好晚上陸續大家的PCR全部呈現陰性。不過疫情的恐怖,已經讓我們充分感受到,無症狀者到處都是,一旦碰到感染者,整個採訪製播能量都可能會隨時歸零。

原本以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已經從星期一忙到星期四,沒想到周四晚又收到訊息,第二批快篩有兩位同仁,「PCR呈現陽性」,剛好其中一位中午就在我旁邊拍攝。四天之內連續接觸兩位確診者,實在讓我驚嚇到疲憊異常,不想動也不想回家,深怕會帶給家人恐慌。經過了一夜輾轉難眠,隔天終於收到衛生局說我自主健康管理即可,才勉強鬆了一口氣。

一周檢測三次

目前我的檢測都是陰性,算算我一個星期就檢測了三次,對流程應該已經比醫生護士都還要熟。這幾天手機訊息電話不斷湧進,每天電量都是從滿格一路降到沒電自動關機。非常感謝大家的關心,也很慶幸公司目前還能繼續運作。

人死如燈滅,生死只在轉瞬之間。能看到的是防疫的缺陷,看不到的卻是生死一隔之後的喟嘆。如果一家小小的公司,身處在這樣的危境中,都能看到這麼多防疫上的漏洞,放大到社會國家層面,真不知道有多少讓病毒伺機而動的陰暗角落。在整個制度的動員跟建構上,國家防疫如果只在數字上論輸贏,卻沒有看到這些機制中的問題,那引起的災禍恐怕沒有人能負責得起。

病毒這種肉眼難見的微小之物,要奪人的性命是如此容易,如今,我們口中尚有一氣,能活著已是最大的恩典。上帝讓有些人息了世上的工,卻讓我們能繼續留在世上,經過了這番選擇,或許我們都該捫心自問,如果我還能活著,我要為這個世界付出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