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變奏曲: 當代國際名導Christopher Nolan電影全書》

醒報編輯 2021/04/13 07:40 點閱 18465 次

2001年2月,在洛杉磯北費爾法克斯大道上的坎特餐廳,距離日落大道不遠,我第一次遇到諾蘭。這位導演的第二部電影《記憶拼圖》,在經歷焦慮且漫長的一年之後終於找到發行商,彼時剛在日舞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獲得好評。

這部新黑色電影(neo-noir)的敘事結構詭譎,又有著如夢境般充滿陽光的怪誕與清晰質地。在《豬頭,我的車咧》(Dude, Where’s My Car? 2000)這類電影當道的一年,此片聰明到幾乎褻瀆的敘事方式令人好奇票房表現。

就像日舞影展孕育的那些成長啟蒙類型電影、貧民窟題材處女作一樣,這部電影(與其中那些閃耀的幾何圖形)對諾蘭來說也相當具有個人色彩。《記憶拼圖》的誕生,是因為一個內在聲音驅動著諾蘭,讓他執著不已,他幾乎無法想像自己不把它表現出來。諾蘭拍這部片,是因為他必須拍。

第三章:時間(節錄)

諾蘭決定採取《跟蹤》的模式,在影展圈子發表《記憶拼圖》,製片們將本片送進2000年威尼斯影展「當代電影」單元,在麗都島的最大銀幕上播映,這裡可以坐進1500名觀眾,是他們第一次在二十人以上的場合播放本片。「那真是他媽的巨大。」諾蘭回憶。

他與艾瑪同坐在戲院裡,想起了前一天有人告訴他們,威尼斯的觀眾如果看到不喜歡的電影,就會發出噓聲或緩慢地拍掌。「導演會坐在皇家包廂──被稱作『箱子』,但沒有圍欄,你真的就是從頭到腳都露出來,全場觀眾就在面前,所以你沒辦法偷溜出去。你就只能懸在那裡。」

諾蘭風格的片刻

電影開始放映,諾蘭聆聽著觀眾每個動作的摩擦聲與咳嗽聲,他們努力閱讀著電影字幕。「幽默橋段沒有一個奏效,那是一批死寂的觀眾。大多數義大利觀眾都得看字幕,而很多幽默又是語言上的趣味。電影以非常突然的方式結束,最後迎來衝擊的一刻。我的電影都是以相同方式結束,帶著某種突如其來的回馬槍──電影為了這一刻不斷堆疊,最後戛然而止。」

「過了幾秒鐘,現場仍是一片沉寂,連咳嗽聲都沒有。我心想,不,他們討厭這部片。有幾秒鐘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就是完全不知道,我有點喜歡那樣。我那時非常恐懼,但我永遠記得,這一刻我感覺非常非常驕傲。然後,傳來了巨大的起立鼓掌與叫好聲,太驚人了。那是我人生的轉捩點。」

非常諾蘭風格的時刻,非常諾蘭風格的重點──不是起立鼓掌,而是那之前幾秒鐘的寂靜片刻,這一刻他的命運還懸而未決,就像波赫士小說《祕密奇蹟》(The Secret Miracle)裡行刑小隊發射的子彈。

《祕密奇蹟》影響後作

小說裡,一個捷克劇作家在被處決的那一瞬間,獲得了一年的時間寫完最後一部劇本。他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蓋世太保逮捕,遭判死刑,在處決時刻,他被帶到戶外,行刑小隊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士官下令開槍,但時間停止了。

「那滴水還留在他臉頰上,院子裡蜜蜂的影子沒有顫動,他丟下的菸蒂煙霧沒有飄散。經過了一『天』,赫拉迪克才明白。」神已經聽到並同意他的祈求,給他足夠時間來寫完尚未完稿的悲劇《敵人們》。

他只能靠記憶來寫作,「他省略、濃縮、擴大,有時候,他會選原來的版本。他開始愛上這個院子,這個軍營;在他無時無刻不面對的那些臉孔之中,有張臉讓他調整了對羅麥史塔特這個角色的構思。」他寫下令人滿意的結局,只欠一個細節,而他在流下臉頰的那滴水裡找到了。「他仰天長嘯,臉轉向側邊,四重槍擊讓他倒地。」3月29號早上9點2分,赫拉迪克被行刑小隊槍決。

這篇故事之後也影響了《全面啟動》,這部電影最後一幕開展的時間,僅是一輛廂型車在超慢動作拍攝之下,從橋上墜落的時間。

時間線來回穿梭

許多導演都曾在作品中隨意操弄時序,舉幾個例子,奧森.威爾斯、亞倫.雷奈、尼可拉斯.羅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史蒂芬.索德柏,與昆汀.塔倫提諾。但是現代導演當中,沒有人像諾蘭一樣系統性地圍攻他所稱的「放映機的獨裁體制」。

《跟蹤》切碎三條不同的時間線,在它們之間來回剪接;《記憶拼圖》在兩條時間線之間切換,一條順時序,另一條逆時序;《頂尖對決》在四條時間線之間剪接。

《全面啟動》有五條時間線,而且每一條的流逝速度還不同,夢中的五分鐘等同現實世界的一小時,在一輛廂型車從橋上墜落的時間裡,可以度過一生──男女可以一起變老。

在《星際效應》裡,一名父親因為引力的時間扭曲效應而與女兒分開,被迫看著她的童年在他面前流逝。諾蘭的作品遠超過鐘錶匠擺弄時間的層次,它們總是正確掌握了時間給人的感受:時間加快或延遲,收縮或匯聚。時間是諾蘭最大的反派人物,是他一生的死敵。對待時間,他彷彿是帶著個人情緒。

對時間的個人情緒

「我確實對時間帶有個人情緒。」他說,「雖然這麼說很糟糕,但你跟時間的關係會隨著時間改變,我指的是隨著時間流逝。我現在對時間的看法,跟我剛出道的時候相當不同。現在時間當然是比較帶著感情的主題,因為對我來說時間正在加速。」

「我的孩子們正在長大,我正在變老。這太奇妙了,我們第一次碰面時,雙方都沒有白頭髮,現在我有白頭髮了,大部分藏在我的金髮下面。我們是不同的人,我們都感覺時間的流逝對我們不公平,可是我們的老化速度完全相同,這個概念讓我很著迷。時間是所有場域中最公平的,你看到的每個比你苗條的二十五歲青年,老化速度完全相同。」

「時間不偏愛任何人,但每個人都覺得時間對我們極為不公平。我想這是因為,沒有人可以代替我們死亡,在生命結束之時,沒有人可以代替我們做好準備,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時間大公無私。每當有人談到死亡率,我腦子裡總是想,嗯,死亡率是百分之百。你懂我意思嗎?」

導演與演員之間

諾蘭曾在《連線》(Wired)雜誌的文章中寫道:「如果你待過放映室,看到放片時膠卷轉出轉盤,掉到地板上,你就會對時間流逝的無情與恐怖有非常具體的概念,而我們都是活在這樣的時間裡。」

「電影導演為了一個案子耗掉三或四年,而成品在兩個小時內就消失了,導演體驗到的時間流速與觀眾不同。「導演與觀眾並非對等的組合。意思是,我得用好多年的時間籌劃、思考,要把什麼放到他們面前,而他們在真實時間裡用兩小時、兩個半小時,在電影映演的當下去掌握它。」

「我的工作是盡我所能地把一切都放進電影,為了真實時間的觀影經驗仔細微調作品。偶爾,你會看到電影稍微胡搞一下,《笑彈龍虎榜》(The Naked Gun, 1988)有個很棒的橋段,萊斯利.尼爾森跟普莉希拉.普雷斯利一起進入了一段非常MTV式的蒙太奇,他們在海灘,又去騎馬,最後他走到門口,女人說:『法蘭克,我度過了美好的一天,我不敢相信我們昨天才認識……』」

「觀眾這時才驚覺:『那都是一天內發生的嗎?』這段很精采。你可以找人做個有趣的實驗,先想一部浪漫喜劇之類的片,就隨便找一部,看完後你問:『電影裡經過多少時間?』你永遠不會得到一個簡單的答案。」

「大家會說:『喔,我猜是三天,一星期?一個月?』搞清楚時間實在很難,因為時間相當有彈性。一般電影處理時間的方式,是不可思議的複雜,我把那個機制拿來讓人看見,就像可以從背面透視內部構造的手錶一樣。所以,突然間大家會說:『原來隨著時間過去,有這麼多狀況發生。』其實,我是把時間變單純了。」

《諾蘭變奏曲:
當代國際名導Christopher Nolan電影全書》
作者:湯姆.邵恩
出版社:野人